翌日。
天光未露,雾气重重,山道上植被的露水,让越过了柴门的隆庆、王景略、宁缺三人,艰难的行走在,那一条距离,山顶老树不足,数百丈的山道上。
此时,山道越发的平坦,没有了什么足下痛,也没有了什么,从天而降的落石。
但问心更难!
隆庆、王景略、宁缺三人,在这一段平坦的山道上,将会面对心中,最大的恐惧。
而每一个修行者心中最大的恐惧都各不相同,正如一千个人心中,就有一千零一个哈姆雷特一样。
隆庆皇子的步伐,越发的沉重起来,这一刻的隆庆,看到了幼时被唐国甲骑追杀的场面,看到了母亲差点儿被燕王处死的场面,那是他心中的恐惧。
如果不是幼时,他在成京道殿的神官面前,展露了非凡的修行天赋,他也会成为他兄长,燕国太子眼中碍眼的东西,然后在某日,吃下带着剧毒的糕点,死的岌岌无名,死的寂静无声。
但对于此刻的他而言,这一切的恐惧,都将不再是恐惧,于是隆庆面带笑意,拖着象是灌了铅水的步伐,朝着山顶的老树走去。
直到他在心田内,看到了某位,身穿红得象是鲜血般神袍子的道痴后,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,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司座,就是他心中,最大的恐惧。
老树之上寒鸦呱噪着,仿佛在诉说着‘永夜’之苦。
身为‘广冥真君’儿子的宁缺,在这一刻也是,停下了脚步,因为某个很是高大的老人,用一个白痴的问题,让宁缺止步不前,那是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。
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着,但是老头的不依不饶,仍旧让宁缺困于心田内的樊笼,心田久困于樊笼内,自然会裹足不前。
倒是那位曾经号称,天下知命以下无敌,现号称‘差点儿斩杀冥子’的王景略,表现得让人感到意外,因为王景略,很是轻松的越过了,走在最前面的隆庆。
这也是让山下,某些观看这一场盛事的人们,感到了深深的意外。
山道之下,看台之上。
西陵神殿天谕院的副院长莫离神官,神色苦涩的望着,山道尽头处,那一颗老树,隆庆皇子只需要,走几步的功夫,就能够拿下,挂在树上的水瓢,但却让一个,卑微到尘埃中的修行者,走到了前面。
对于西陵而言,王景略这样的散学修士,就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修行者,这样的修行者,怎么能够胜过,西陵的光明之子呢?
莫离看向了,那位神色同样苦涩的亲王殿下,说道:“亲王殿下,隆庆皇子之所以,会来到唐国,除了要成为,书院后山二层楼的学生外,更是要接替,燕国的那位太子,成为燕国在唐国的质子。”
“但是如今看来,您似乎并不想,看到隆庆皇子,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,那些协定或许,也应该要作废了。”
对于西陵而言,一个弱小的燕国,如果不是靠着给神殿,行了巨额的贿赂,那么一个洞玄巅峰的隆庆,根本就不可能,成为神殿的光明之子。
或许在人世间的信徒中,光明之子代表了光明的像征,但在桃山上,‘光明之子’在光明大神官,未从幽阁走出时,屁都算不上。
西陵看重的是,隆起未来可能入知命,燕国的存在,就是为了恶心唐国,可在某些事情上,神殿又需要同唐国保持一致,因为夫子他老人家,仍旧在人间。
亲王李沛言面色从容的说道:“难道莫离神官,也不相信身为‘光明之子’的隆庆吗?”
“夫子会做出选择,难道莫离神官,想要替夫子他老人家,选择该收谁为亲传弟子吗?”
“登山尚未结束,莫离神官应该,继续等下去才对。”
他好歹也是唐国的亲王殿下,曾经做了某些,是各亲王都会想去做的事情,只不过他做了,还彻头彻尾的失败了,但是他还活着,还是唐国亲王,但在那件事情后,他跟唐国的御史,展开了一场,亲切的交谈。
他能够跟数十位御史对喷,又如何会在嘴皮子功夫上,败给莫离呢?
这里是唐国,不是西陵的桃山,面对来自唐国亲王的这一番话,顿时让这位天谕院的副院长哑口无言。
一旁的唐国长公主李渔,则是心中暗爽,若是隆庆无法成为,夫子的亲传弟子,那么燕国太子重明,便可登临燕王之位,待到百年之后,父王驾崩之后,浑圆也能有一个臂助。
“哼!”
莫离冷哼一声,起身拂袖离去,朝着不远处,正在交谈的神符师颜瑟、光明大神官卫光明走去。
当下,好象只有光明大神官,能够给唐国,带来一些压力了。
光明大神官既然都来了,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至少无信的唐国人,应该敬畏光明大神官--卫光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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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山脚下!
叶苏看着一旁的亲妹妹,教训道:“叶红鱼你应该知道,即便是你去登山了,夫子也不会把你,收为亲传弟子,小胖子的事情,我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“你需要给我解释一下,为何小胖子,会被你恫吓走。”
小胖子堪称是知守观的团宠,但在他闭生死观的时候,遭到了他这个蠢妹妹的恫吓,然后偷偷溜到了唐国,还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。
或许,小胖子在书院后山,小日子过得很开心,但小胖子毕竟是老师的亲生儿子。
叶红鱼面不改色的说道:“那个小胖子,如果成为了未来,知守观的观主,将会是整个人世间的灾难,一个夫子的亲传弟子,成为道门不可知之地知守观的观主,这种事情即便是老师,也不会允许,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“像老师那样的修行者,总是在想着,如何击败夫子,所以哥只有你,才是那个最应该成为,下一任知守观观主的人。”
她希望她的兄长,能够成为未来,知守观的观主,所以那个时候,她趁着庄渊,不在观里的时候,将小胖子吓唬走了。
要知道庄渊那个家伙,无论是逛青楼,还是钓鱼都喜欢拎着小胖子使唤,很多时候她都没有机会去,恐吓那个小胖子。
叶苏冷哼道:“你想的太简单了,即使是老师出事了,下一任观主也只会是小师叔庄渊,你那样愚蠢的脑子,如何能够明悟老师的安排。”
“天谕大神官预言天书明字卷,现于荒原之上,等到王景略或是隆庆,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后,你就带着隆庆,去荒原之上吧!”
“在那里找到明字卷天书,或许我会原谅你,把小胖子吓走的事情。”
天谕大神官的预言,来源于‘昊天’的神谕,这也是为何,天谕大神官能够,在神殿屹立不倒的原因,因为天谕聆听昊天的神谕,而掌教大人只是,昊天的牧羊人罢了。
叶红鱼想要挑战书院后山的先生们,可即便是他也不敢说,能够打赢书院的大先生李慢慢,书院二先生君陌,何况叶红鱼这样,一个压制着境界的洞玄呢?
若是王景略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,那么或许叶红鱼,能够跟王景略打一个平手吧!
“阿弥陀佛!”
七念笑着说道:“明字卷天书,现于荒原之上,那应该是修行者间的盛事。”
“若是能够找到明字卷天书,或许掌教大人,也能给我一个西陵大神官当当。”
讲经首座躲在天坑里面当鹌鹑,荒原之上的魔宗长老,也在躲着当鹌鹑,但他不想待在天坑里当鹌鹑,或许只有躲在桃山,借助于‘昊天’的庇护,才能躲避蝉鸣。
佛祖他老人家,虽然创建了佛门,可这个世界毕竟是‘昊天’的世界,他想要进步一下而已,那个让人感到恐惧的女子,难不成还敢于入桃山不成?
叶苏的神色变得极为冷漠,“你在想屁吃吗?哑巴!”
七念沉默不语,平静的看向了远方,因为他不想招惹,刚刚教训了,叶红鱼的叶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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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山,二层小楼下。
夫子坐在碧绿的平湖畔,拿着鱼竿钓着湖中鲤鱼,他一边用九江双蒸打窝,一边说道:“慢慢啊!你说他们,谁能够拿下,你挂在树上的水瓢呢?”
“我看王景略快入知命了,或许不等到了树下,王景略那小子,就会入知命,你让君陌去看着点儿,身为‘冥子’的宁缺,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。”
“修行者在破境的时候,往往需要心无旁骛,隆庆那个小子过于高傲,即使因为恐惧书院,隆庆也不敢去打扰,王景略入知命的过程。”
“但宁缺不同啊!他可不是宁缺毋滥的宁缺,他是缺德的缺。”
他做出了选择,毕竟他为了让王景略,不那么早的醒来,甚至帮着王景略,减少了数年的苦修,至于隆庆那个小子,估计现在还走不出来。
或许宁缺真的是广冥真君的儿子,但只有无赖,才能对付堪称无解的永夜。
若是能够找到,那两个怂货就好了,可惜那两个怂货,躲藏得太好了点儿。
李慢慢微微点头,说道:“老师,我去去就回!”
下一刻,一道泛着朦胧清光的裂隙出现,李慢慢的身影,步入了那道裂隙内,消失在了平湖畔。
夫子怅然道:“你都叫慢慢了,为什么总是,走的如此之快呢?”
慢慢这个家伙,必须要走的慢一点儿,否则慢慢就是第二个柯浩然了,或许在不久的未来,当永夜之劫降临世,宁缺那个家伙,会直接躲藏起来吧!
倒是庄渊把西陵大神官的牌子,给了小馀帘让他着实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。
上辈子是魔宗宗主的小馀帘,可以凭借那块牌子,光明正大的从神殿各个道殿内,获得神殿,针对荒人南下的计划。
而且熊矮子发的牌子,跟知守观发的牌子,不能一概而论。
庄渊给小馀帘的那块牌子,是真的能够去桃山上,指着熊矮子的鼻子骂,这个人间越发的让他看不透了。
端着一杯西瓜汁的陈皮皮,走到了夫子身后,神情落寞的问道:“老师,你说宁缺要真成为,您老人家的亲传弟子,那他是‘广冥真君’儿子的事情,必然瞒不住啊!”
“生而知之者都挺麻烦的,要知道我父亲,当年也是斩杀了,数码神殿神官,才平息了某些神官,对于庄师叔的臆测。”
他太清楚老师夫子,是怎样的人了,所以即便是宁缺,在未来成为了,老师的关门弟子,老师也不会直接下场,毕竟宁缺只是一个弟子,庄师叔可是他父亲的师弟。
夫子撇着脸,说道:“将来的事情,将来再说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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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道尽头,寒风呼啸。
片片雪花落下,王景略就静静地站在树下,身为冥子的宁缺已然醒来,朝着那颗老树走去,隆庆还沉浸在恐惧当中难以自拔,或许是登山前,看到了如影随形的叶红鱼吧!
书院二先生君陌,隐匿于山雾中,手握宽厚铁剑,看着正在入知命的王景略。
四岁入初境,六岁入感知,十一岁入不惑,十六岁入玄,不到三十岁,便要入知命境界,这是一个天才。
雪花尚未落在,王景略的肩头,便化作了雾气,导入了山雾之内。
天地元气自王景略的气海雪山中流淌而过,下一刻王景略睁开了眼睛,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,磅礴的念力,搅乱了云雾大阵。
雾散见天光,这个人世间,少了一位曾号称,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,多了一位入知命的修行者。
对于人间而言,知命境界已经是,许多修行者,穷其一生都难以走到的境界了。
王景略看向了,已经摘到了木瓢的宁缺,不由得叹息道:“人生在世,总要做出些舍取,可二先生夫子,为何要收冥子,为亲传弟子呢?”
君陌凭借回答道:“这个我也不知道,但老师既然做出了选择,那么便有做出选择的理由。”
这时隆起悠然转醒,当他看到宁缺手握水瓢的身影后,心中生出了嫉妒,“君子不争,可不争的人,都早已化作了尘烟!”
宁缺面无表情的扫视着王景略,心中也是较为震惊,若非书院二先生在,恐怕他会先,忍不住破坏,王景略入知命的过程,然后再取下水瓢了。
宁缺说道:“我拿下了水瓢,现在我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了。”
这样的宣告,让隆庆更为愤怒,当隆庆注意到了,入了知命的王景略后,就越发的愤怒了,这一场登山,宁缺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,王景略入了知命。
就他这个光明之子,什么都没有捞到。
隆庆带着几分茫然,说道:“我不明白!”
君陌叹息道:“如果我是你,我也会不明白,败给这样一个无赖,真的很不明白。”
“但宁缺站在了山顶,拿到了那个水瓢,王景略破境入知命,否则拿下水瓢的必然不是宁缺。’
“或许,天上的广冥真君,真的在注视着宁缺。”
隆庆很是躬敬的朝着,书院二先生君陌行礼后,无穷的愤怒化作了沉默,他朝着山下走去。
君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,望着隆庆的背影还礼,毕竟三个家伙里面,唯有隆庆最懂礼貌,王景略或许还沉浸在,入知命的喜悦中,但宁缺呢?
不过,宁缺去荒原,应该会十分的凄惨,毕竟老师不会出手,至于三师妹,如今快要成为,西陵大神官庄渊的人了,无论三师妹想要做什么,于老师而言,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。
宁缺坐在树下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颠沛流离很多年,终于还是活了下来。
但王景略也是问道:“我不明白,按照时间来算,我应该在三个月后入知命。”
君陌微笑着指了指,后山的二层小楼,然后带着爽朗的笑声,很是潇洒的离去。
宁缺自然不敢落后,只能亦步亦趋的跟上,毕竟王景略一下子,就能干掉他!